孙逊
“我们的道德观规定人不该撒谎，但魔术师可以，且不需要受到任何道德的谴责或惩罚。魔术师是个职业说谎者，发生的环境是在剧院，要欣赏魔术师的表演是需要购票的，买了票之后进入一个类似剧院的环境，你会丢失自己的名字，成为一个号码。你只能按照规则坐着，不能躺着——实际上你被控制了。”
文刀娘策划
熊爽编辑
Phanya老实说，在孙逊先生工作室听他讲话时我走神了很多次。那天他在工作室的茶桌前，喝着茶、嚼着槟榔、抽着烟，话头一个接一个，在佛教哲学、成语故事、人生体悟、绘画经验中跳转，几乎不太留有我们能插话的空档。艺术家孙逊那些听起来好像挺有道理的话，总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无缝连接地悄然跳跃和转移至了下一个话题，三个小时的即兴思维漫游里，我实在不能紧凑跟上。不过那天获得的感觉、印象、氛围却留在了记忆里，再回头看他的作品和过往的访谈，我好像渐渐明白了他的作品是怎么和他的经历、性格和思维方式统一在一起，他如何成其为他。艺术家孙逊现在我打算努力把我所知道的传递出来——虽然我表达的必然是经过我理解的已经变异了的真实——就像“蚊子”和“魔术师”做的事情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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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蚊子魔术师字典-
蚊子是孙逊早期很多作品中反复出现的一个意象，也是他的“π格动画工作室”logo上的标志。在他的作品中“蚊子”常常和“魔术师”、“字典”一起出现。“π格动画工作室”logo在孙逊的语言体系里“蚊子”是一个“传播病毒，使病毒变异”的存在。蚊子从一个地方吸血，带着病菌到别人那儿，变异成另外一种病，就像文明的传递。“魔术师”则是“唯一的‘合法说谎者’。”“我们的道德观规定人不该撒谎，但魔术师可以，且不需要受到任何道德的谴责或惩罚。魔术师是个职业说谎者，发生的环境是在剧院，要欣赏魔术师的表演是需要购票的，买了票之后进入一个类似剧院的环境，你会丢失自己的名字，成为一个号码。你只能按照规则坐着，不能躺着——实际上你被控制了。”《看不见的魔法(InvisibleMagic)》xcm云肌麻纸上水墨“字典”则是权威的化身，用来规范文化，人们对它深信不疑，却没想过权威也是构建的，也在改变。那时他怀疑一切，认为历史为谎、科学为谎、艺术本身为谎，就像魔术师做的事情那样——他说甚至连自己的观点，他也是存疑的。生活的不真实感应该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被烙下了。年，孙逊出生在辽宁阜新——一座衰落的前工业重镇的一户衰落的前富贵人家——他奶奶的父亲当年是汤玉麟的卫队长，爷爷是当时国民党的宪兵队长。奶奶的前半生过着“首饰连银的都没有，只有金的”的富贵生活，在年拒绝和爷爷去台湾后，后半生穷得家徒四壁。
这些对孙逊的影响是从小他就要接受两套历史叙事系统，一套来自学校的历史教育，一套来自父亲、奶奶的个人叙事。他夹在中间，对一切真假存疑。“我们自身都由一些概念构成，而这些概念是谁给你的？我们有时候被强行灌输一种概念，却把自己给忘了。很多外在的东西是假的，但它们却把你塑造成另外一个人，事实却并不是那样的。我对自我的存在一直有焦虑，我认为自己不是现在这样的想通过创作来找到自己，一直在找。”《龙(Drag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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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Phoeni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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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狻猊(SuanN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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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獬豸(XieZ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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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镜子艾草火-
年，他在纽约古根海姆美术馆展出过作品《通向大地的又一道闪电》，在这部作品中许多的意象被他以非线性叙事的方式编织在一起，煤矿、工厂、寺庙、高音喇叭、山水、异兽、自由女神像、民间英雄、政治领袖、变形的人体器官……他提到自己在试图去了解家乡的历史背景的时候，发觉家乡很多地方特别像《百年孤独》里的故事：“一代代人的生活就围绕着可燃的石头（煤矿）展开，一代又一代地在那里重复，周而复始。我觉得这个里面有一种浪漫的气息，但表面却是不堪的，肮脏又衰败”。《偷时间的人MidnightMoment纽约时代广场》展览“重复、周而复始”似乎是孙逊时不时就会出现的一种宿命般的感受。他说自己小时候怎么开始画画时讲过一个小时候自己因为害怕邻居家哥哥画的变形金刚被风吹雨打掉而反反复复每天去修补变形金刚的故事。7年前，当被问到他当时面临的最大的困难是什么，他说：“目前和之前还有以后其实面临的是同一个问题，反复告诉自己生活是艰辛的，苦涩的。心里一直惴惴不安的等待着，就像冬天洗冷水澡扭动龙头前的一刻。反反复复体验这一刻，结果每一次都不是真的，这是个困难。”因为采访前看到这段话让我觉得有点揪心，便在那天采访时问他：“现在呢？现在这种不真实感还存在吗？”《万国舆图场景设计--玄田国》×cm木刻画他本来和我们说了很久的佛法，讲“性”和“相”的区别——性是本质的，相是表面的；画画，画的是“性”不是“相”，大芬村画得像，但不是艺术；你可能觉得性有好与坏有高低之分，但性是唯一的，不分别……讲“言语道断，心行处灭”，佛学主张不二，但语言却是二元对立的系统，所以讲佛祖讲了49年法，最后却说自己不曾言一物。真实的东西是无法言表的，世界上的表相都是隐喻。讲“太阳、镜子、艾草和火”——“古代人生火做饭，用太阳拿个镜子、放大镜、靠艾草烧着了做饭。火从哪来？心性，从你的心来。是你的心性想要生火，所以才一手举着艾草，一手拿着镜子，然后让它烤，它才会着。太阳、镜子、艾草只是因缘聚合，因为你才因缘聚合这些东西。”《偷时间的人(TimeSpy)》
×92cm木刻画
但在我问到那个问题的时候，空气中像有东西凝结了，他往后坐，将身子退回到了座椅靠背上：“黑洞，明天对于今天来讲就是生活的黑洞。未知，你在等它到来。你今天的生活加上过去的东西都是死掉了的，像我们看到的星星都是多少万年前的了，早毁了，在你面前的是个幻觉——这种感觉还是非常强，不实有。比如你们刚才到来的时间已经死了，未来还没到来，我过去说的那句话，我们录的音，它只是一个遗体，我们现在所有的东西其实都只是一个遗体，一个心境。”3
-佛法复国真理π-
最近孙逊将“因缘聚合”一部新的要在院线上映的电影。将沿用一直以来（由他和团队）手绘刀刻一帧一帧做动画的方式做一部故事长篇。参考当年他做的作品《21克》，27分钟，前后四年，投入了五百万，画了三万余张原画，花光了他出道以来所有的积蓄。最后入围威尼斯电影节时他把自己关在屋里大哭了一场。所以刚听到这个想法时团队都傻眼了：“有毛病吗？本子你也没有，钱也没有，我们七八个人做长篇，不有病吗？”但在设计完原稿后，有藏家看到投了资。他又用一张画从另一个藏家的朋友那换来了剧本。再和美院换课，换来了美院个学生帮忙。“是不是条件全有了？所有的这一切因缘汇聚过来的。这就是想象力改变，是发愿，你发愿做这事就能成。”《白光洗梦Whitelightwashdream》220×cm手工树皮纸，矿物粉，墨汁，丙烯，阿拉伯胶《高丽的清晨KoryoMorning》*cm金粉，色粉，丙烯，阿拉伯胶，手工树皮纸在这次的长篇里，他要讲一个小男孩寻找父亲的故事，其实是探索未知的时空。这期间男孩遇到了一位公主结伴同行，他们遇到一心想复国的匈奴部落，公主开导他们希望他们放下复国的执念……在工作室，孙逊拿着剧本他给我们念了这段他写的台词：“什么是复仇？世间万物本来就是互通有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改朝换代本来就是不值一提的事。复国就更加扯淡了。哪个朝廷万年了？”
在戈壁滩，（同样被父皇的怪脾气困扰的）公主（指着沙丘）说：“就是父皇的君士堡也是一样。他的怪病如果一直无药可医，乱发怪脾气，说不定哪一天君士堡也要改朝换代，你们的复国梦根本就是愚蠢的执念。就像眼前的沙丘，哪一时刻不在变化？反倒是日月按时交替。每一天却没什么变化。看起来一直不动的，其实时刻在动。看起来变化的，反而不变。你们口中至高无上的匈奴国，究竟是沙丘呢？还是日月呢？”
《路德与前卫,艺术家驻留》展览采访结束，孙逊送我们下楼，遇到门口“π格动画工作室”的旧招牌——一只蚊子停在前苏联国徽样式的地球上，聊起来，他不得不重复说起他已经解释过很多遍的招牌的含义：“π是圆周率，它是一个无限不循环的数字，那个空隙永远存在，那个空隙就是真理，那个数字，那个真理，它不可以用语言描述，就契合了言语道断，心行处灭。而文字不是可以变异吗？这个从苏联国徽扒下来的标志也是一个历史的变异。变，也就是π。”-END-转载、商业合作、投稿bashayishubbart.